「高调离婚」的年轻人：领证那天，我比结婚还开心

来源：后浪研究所

离婚快乐

一场离婚party的底色，要的就是“大张旗鼓”。穿上漂亮的黑色连衣裙，带上blingbling的球状耳环，涂上豆沙红色的哑光口红，姐妹们的聚会开始了。这是6月一个周六的晚上8点。10个女孩聚在广东一家KTV的包间里，在暖黄色的聚光灯下，切蛋糕、喝酒、吃美食、唱歌……标准的庆贺流程一个都不能少。然后是，清清爽爽的，告别过去。拉着“这个b婚就结到这里了”的条幅，立着“热烈祝贺女明星，百万人气博主宋女士单飞”的展板，蛋糕上写着“The Rebirth of The Past”，唱的歌是发自内心的“分手快乐”。party上还有些特殊定制的环节——跨火盆与除晦气。

离婚party上的寿司

张罗这场离婚party的，是34岁的寿司。两天前，她刚刚结束了自己长达4年的婚姻。去民政局申请离婚那天，看着大厅里形形色色的人，寿司一眼就能识别出来谁是来离婚的，谁是来结婚的。结婚的小情侣们，都是盛装打扮来的，身后有很多跟拍。而离婚的人们，往往是一脸不爽或是满脸愁容地等待办手续。但对寿司来说，离婚是一件比结婚更值得庆贺的事。在同一批去办离婚手续的人中，寿司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笑着出来的。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觉得自己脱离苦海了。4年前结婚的时候，寿司没有办任何party。就只是双方家长共同见证下， 在民政局门口拍了张照片，走了个过场。寿司心里一直有些缺失感。现在，她要自己弥补自己，“既然结婚我没得到我想做的，那离婚的时候一定会有相应的仪式感。”离婚party那天，她穿上了那条自己新买的、在结婚前就很喜欢的小裙子，以此来纪念“自己又回到了结婚前的生活状态”，还找到了自己的一位摄影师朋友Felix来拍摄，记录下这美好的瞬间。寿司的离婚，可比结婚高调多了。在社交媒体上高调宣布或是庆祝自己结束了一段婚姻关系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在小红书的离婚话题里，热度比较高的笔记，除了一些“离婚须知”，更是有恭喜自己拿到离婚证的，接离婚跟拍的，以及说自己离婚后越来越快乐的……其中也不乏一些“红人”。刀法Digipont创始人刀姐Doris就在离婚后上线了一期离婚播客，在社交媒体上高调公布了自己离婚的消息，并分享了自己离婚背后的想法。尽管自己曾面临过痛苦与自我怀疑，但也正是这段经历让她接纳并遇见了新的自己，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结束一段错误的婚姻是值得庆贺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在婚姻关系中遇到了不公平对待或是被伤害到的那一方来说，高调的结束，也是一种发泄和慰藉。寿司婚姻的结束，是因为对方的出轨——今年5月，她在前夫的手机上看到了他和其他人的聊天记录。她形容自己，身体愤怒到一直在颤抖，甚至没办法和人正常沟通。很快，这种愤怒就转变成了失望。她想尽快地结束这段婚姻，拥有崭新的生活。要不要在领离婚证时，拍照记录一次来纪念一下这个“特殊时刻”？离婚冷静期间，跟朋友们一起吃饭时，寿司半戏谑半认真地说自己对婚姻的不爽。没成想，摄影师Felix拍腿称赞，俩人一拍即合。在寿司领离婚证那天，Felix做了完整的跟拍和记录。9天后，寿司的高调庆祝还在持续——她把自己离婚party现场的视频剪成了一个30秒的vlog发布在社交媒体上，封面用彩色背景打底，文案里写着“早知道离婚这么快乐，早就离了！”。伴随着“你要跳舞吗”的bgm，寿司秀了秀了自己的离婚证。

寿司和朋友们

视频居然获得了22.3万的点赞，不少人都表示有被寿司的视频鼓励道，“在离婚这件事情上面，原来可以不用像之前那么悲伤。”

在给寿司进行离婚跟拍前，Felix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为离婚跟拍摄影师。此前他拍摄的内容多为服装拍摄或是妆容展示。就算是拍人物，也只拍过结婚照。为了做功课，他专门去网上搜了一圈。尽管网络上关于离婚跟拍有一定的讨论度，但大部分都是“接离婚跟拍”，成功接单的几乎为0。没有相关跟拍经验的Felix也是一头雾水，找不到“前车之鉴”可以给他提供一些思路灵感。为了更好的完成这份作品，Felix和寿司专门去民政局踩了点。看到领结婚证的地方有一个“幸福婚姻学堂”的时候，Felix就确定了拍摄主题——幸福婚姻学堂·毕业。具体拍摄的场景，也是Felix和寿司一步步聊出来的，从拿剪刀剪红包上的双喜象征着“百年不好合”，到举着离婚证在幸福婚姻学堂上告别合影。

寿司的离婚跟拍

不过具体怎么拍摄，用什么姿势拍摄，在哪个位置拍摄，Felix并不会给寿司引导，只是让她自由发挥，“怎么开心怎么来”。在那一刻，Felix不只是一个摄影师，更像是寿司身边的陪伴者。跟拍结束，Felix把寿司的照片发在社交媒体上，也有一些人看到他的分享，主动找他来做离婚跟拍。到现在，6个月的时间，他做了6、7场离婚跟拍。Felix的客户大部分都是女生，也有一小部分男生。不过男生客户大多是Felix认识的朋友，他们听说Felix做过离婚跟拍，想通过这种形式报复一下在婚姻关系中出轨了的前妻。来找Felix来做离婚跟拍的，有3成是这样，就是想“报复”一下自己的另一半，“当时结婚的时候有登记（拍照），离婚的时候，我也搞一个，让对方不好受。”也有70%是想要给自己的婚姻生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小红书博主@爱露营的摄影师 哒就接过一组离婚跟拍，几年前他跟拍过了这个女孩的结婚仪式。这一次，他记录了女孩领离婚证的关键瞬间——进入离婚登记室，摘下婚戒，举着离婚证在民政局门口……一个拥抱另一种新生活的她。他在分享时写到，“你们的婚礼是我，曲终人散亦是我，同样是人生重要时刻，同样需要见证与留念。”不同摄影师也会有不同的离婚跟拍风格。比如Felix，针对不同的客户，会建议他们带上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部件，比如公仔，或是球票，在民政局里找个地方拍摄，象征着“取舍”。而到了拍摄现场，客户们的表现相较于另一半也更为平静，心理活动和寿司一样，“离婚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为什么要难过？”当他们的另一半有些尴尬或是不爽，看到Felix举着相机就会问“这是在干嘛”？而Felix也会表明自己只拍客户，不会拍到另一半。无论是作为离婚跟拍还是结婚跟拍，对于Felix来说，拍摄过程并没有太大差异。他觉得这只是年轻人的一个选择而已，跟拍与否，“前提都是选择是让你开心。”

当然，离婚跟拍终究还是一种过于新鲜的形式，就算很多人都私聊问过Felix能不能接跟拍，付诸行动的还是少数。“原因比较复杂”，在Felix看来，婚姻这个东西，两个人未必能完全的去划清界限，其实都比较粘稠，不是很果断。

离婚日记

29岁的笑笑，今年4月领了离婚证，她一度后悔自己没找个离婚跟拍。不过，她想跟拍的是“分家”。

笑笑离婚那天，天气特别好从民政局出来，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向亲朋好友们同步自己离婚的消息，“问心无愧，风和日丽，轻舟已过万重山。”更高调的是，在领证后的当周，为了完成财产分割，笑笑找来了搬家公司，租了辆别克GL8，和5个从各地赶来的朋友们一起，去之前的婚房里“抄家”。本还想阴阳怪气的前夫都被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紧张则是溢于言表——在笑笑和朋友们搬东西的时候，他在一旁紧盯着笑笑搬走了哪些东西。笑笑在厕所收拾东西的时候，前夫指着一袋洗衣液义正严辞地警告她，“那是我妈上周在红旗超市买的，你不许拿。”当笑笑让朋友们去阳台的书柜上收下自己的书时，前夫又走上前来，“那里边还有我的书。”当他那里并没有一本书属于他，站在阳台上沉默了一会，他又说，“算了，你都搬走吧。”那天，笑笑和朋友们把婚房中一切属于她的东西都搬走了。哪怕是一个浴缸都没放过。“太经典了，他状态特别不好，我们这边又很欢乐。”比起前夫的紧张，笑笑倒是松弛多了。结束后，她们找了个餐厅吃饭庆祝，在餐桌上一起吐槽前夫在搬家时冒出的金句与神态。当天，她和朋友们在别克GL8里一起拍了张“战利”大合照，分享到了社交媒体上，文案是“结婚时送我出嫁，离婚时陪我抄家”。“不值得留恋，甚至不值得怨忿”，她在分享里表达着自己的心平气和。不过2张照片、短短100来字，这篇帖子得到了几万的浏览量，5000+的点赞与400多条评论，有人祝贺笑笑重获新生，有人羡慕她的这群神仙朋友，也有人吐槽自己前夫的奇葩行为。在这篇高调离婚的帖子成为了小爆款前，笑笑就开始了在社交媒体上的分享，她把这个系列打上了“离婚日记”的标签，把自己定位为了情感博主。她记录自己初始时的天塌地陷。从来没有想过另一半会出轨的她，通过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听到了前夫和其他女人“少儿不宜”的对话，“最开始的一个星期好像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睡眠，体重下降到45。”她写怎么熬过生活秩序的全线瘫痪。当她第一时间搬出去、身体到了最糟糕的时候，父亲的一通电话唤醒了她，“有天晚上我爸打电话给我，这个在我印象里无比坚强的男人竟然在电话里哽咽了。我爸说，爸爸妈妈知道你除了妻子的身份以外，同时也是一个女儿。我们唯一的女儿，请你无比保证安全、健康。”这通电话让她决定，去运动，对自己负责，拿回对身体的掌控权。她分享如何走出受害者视角。她慢慢捋清楚，无休止的内耗和指责对前夫毫无损伤，“离婚的本质就是公司破产清算。……我们还要做的是迅速组建应对机制：从受害者模式迅速切换到掌控者模式……”还有一些她没来得及分享的，她也大大方方地跟我们聊了聊。比如，一度，笑笑还想着再给前夫一次机会，可以不离婚，前提是所有的婚内财产都要做公证，他要签一个婚内忠诚协议书，如果再出现越轨的行为，笑笑就拿下所有的婚内财产。前夫一下子就跳脚了，“那你也得签一份，你怎么保证你不出轨呢？”笑笑这才意识到，原来前夫只注重钱。在财产分割过程中，靠着切换到掌控者模式，她进入了妥妥的“战斗状态”。前夫提出要和笑笑五五分。但整个婚姻关系中，笑笑的收入都高于前夫，笑笑的父母还给了这对夫妇很多资助。笑笑咽不下这口气。当天就去了6家银行，打印了2、300页的流水，每页8、90条资金往来。她花了一个下午，核对清算流水账单，楞把俩人之间的经济差异给算出来了。她把自己算好的账单甩在前夫面前，并放出狠话，如果前夫还是只接受五五开，那就走诉讼。只不过第一，“如果走诉讼，我一定要求公开审判，我们结婚时所有来的没来的亲戚，我给他们发邀请函，我无所谓，反正不是我的错”。第二，“所有你们车上的聊天记录，该公开就公开。”她当然拿到了自己希望拿到的财产。

笑笑的离婚证几个月的起起伏伏，她分享着自己的成长，也收获了不少反馈。一些年纪比她稍大，或是已经有了小孩的姐姐们，会和她倾诉，自己所遭遇的背叛，以及没有办法下定决心离婚的纠结：要么是经济实力不够，觉得自己离婚后经济会紧张，养孩子的压力会很大；要么是怀揣传统的执念，认为离婚很可耻，甚至有“我离婚了，我的人生就失败了”的想法。笑笑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有些人能看进去，有些人看不进去，“至少10个受难的人里面，有1个能有点启发，那就是有价值的。”她反复表达着，“离婚不可耻，唯一一次自己选择亲人的机会，看走眼了而已”。离婚后的第二个月，笑笑进入了一段新的恋爱关系。是她主动追的另一半。

她同样在社交媒体上高调宣布了自己的新恋情，“之前离婚贴底下你们跟我说好日子在后头，现在我懂了……”

新的信条没有一个婚会离得轻轻松松。但人们乐于看离婚之后的一身轻松。酝酿了一年之久，26岁的予安终于决定结束三年的婚姻。5月12日，在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里，她在社交媒体上写，“写给正在准备离婚的姐妹。96年准备离婚啦”。她的账号粉丝不多，却收到了超过200多条留言。一个多月后，拿到结婚证的予安也在继续记录着，“看完《消失的她》，我真心觉得离婚离对了”，这次是点赞300多。高调宣布自己离婚俨然成了一种流量密码——在小红书上，离婚这一话题词的浏览量高达23.7亿。不少博主把宣布离婚当作自己做账号的第一步，并在简介里带上“单身妈妈”“短婚无孩”的标签，打造离婚后的独立“大女主”人设。在吸引了一波关注与关爱后，开始带着“离婚”人设发布一些生活日常，比如有博主，伴随着讲前夫是如何给自己下跪的旁白声中，发布了一篇教大家怎么做饭的视频后，涨粉2W+。女孩子永远不要下嫁；不要相信男人嘴里的“我会改”；不要恋爱脑。予安在主打“成长型博主”的账号里总结着三不要。每一条“不要”的背后，都是她自己的“血泪史”，或者说，暗合着她的婚后“逆袭”。钱，俩人家境的差异，是他们离婚的导火索。按照予安的描述，结婚三年，前夫从没给予安买过什么礼物，却总管她要钱。予安也每次都给。直到一次，她一次性给了前夫1万块，前夫给自己买了个手机，然后继续管予安伸手要钱，给同事随礼。予安说自己没有了，让前夫管他爸妈要。可前夫还是变本加厉，依旧管她要钱还房贷。处理不了的问题，堆积成了冷暴力。去年4月，两人开始了分居——前夫住在主卧，予安住在次卧。更像是室友，俩人各吃各的饭，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几乎不怎么讲话。顶多在想看电影的时候，会当个电影搭子。分居的一年，她总会对比前夫和自己对家庭的付出，家里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爸妈给添置的，而前夫爸妈却从来没给家里买过什么东西。没人出轨，但“那个坎我就过不去。”像两个提线木偶一样原地踏步了一年后，予安终于坚定提了离婚。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又是一番煎熬。前夫几次出尔反尔，甚至会发朋友圈，在予安和亲朋好友面前“表演”自己给她做早饭，告诉大家自己已经改了。周遭的亲戚同事也向她劝和施压，从离异女性的难处一直讲到前夫的优点，“他肯定会改的，你再原谅人家一次呗。”每次予安都要和他们重复自己和前夫到底有多么不合适。但她也会在深夜陷入无尽的内耗与焦虑，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开始设想，如果和前夫和好了，他会是什么样？他到底会不会改？离婚这件事对女性来说太难了，她说，“女生离婚，如果她自己不是非常坚定、心态没有足够强大的话，她是不会离掉的。但男生想离婚呢？那就是另一种局面。”而这正是各种高调离婚能成为某种“流量密码”、情绪共振的原因：通过高调的仪式、大方的分享，来坚定心声、打破羞耻、走出晦暗不明的低谷——“爽文”照进了现实。离婚后，予安给自己买了几件不同风格的小衣服，其实也不贵，一件100块左右。但这是第一次她在买衣服后不用再听前夫絮叨“乱花钱”了。她还给自己买了一枚1000多块的黄金素戒——在黄金没涨价时，予安就管前夫要过这枚戒指，当时只要500多块，但前夫因为抠门一直没舍得买。

予安的黄金素戒

“舍得给自己花钱”，她把这个焕然一新的信条，也记录在社交媒体上。开完了离婚party的寿司，也更新了自己的婚姻观。“没有人可以陪伴你一辈子”，在寿司看来，通过证件或制度强硬地把两个感情并不牢固地人绑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公平。而对于足够成熟且独立、感情足够牢固的双方来说，“婚姻这件事情，是否领证、是否有这张纸，可能对于她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抄家式离婚”的笑笑，这个曾经的“人生定要照章行事、一切都要事先规划”的信奉者，现在似乎更敢做敢当了。之前还会畏手畏脚，谨慎休年假的她，开始想什么时候休假就休假，把工作安排好了就不会再有心理负担。因为休个假并不会影响自己的工作进展，也不会关乎自己的晋升。离婚后没多久，笑笑就升职了。她对自己的总结是，“无论是感情、事业还是生活中的一系列变化，我对这些变故的处理和接受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在笑笑的离婚日记中，可以看到很多正面、积极的评论。“结婚是为了幸福，离婚也是。”“只要自己开心的事都值得庆祝。”“人活的就是体验，快乐起飞，一分也不浪费！”笑笑这么说。（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所有名字均为化名。封面图由寿司提供。）